這樣的性騷擾/性侵害事件很容易讓讀者聯想到 David 的遭遇以及他的自圓其說,不但隱喻南非白人政權從得勢到瓦解的心態變化 (他自始至終不承認做錯了什麼事情,認為和女學生 Melanie上床是兩相情悅的事,對兩個當事人都有好處;要不是 Melanie 的男朋友出面攪局煽動她向學校舉發這件事,他們都會平安無事),甚至在很多從輝煌到坍塌的歷史過程中都可以看到失勢者類似的自我合理化現象。比如說日本軍國主義崩潰的屈辱、比如說有些執政黨敗選的屈辱,很多曾經為當權勢力搖旗吶喊的人,一直無法放下自己的自尊,總是認為過去的架構和行為是正確的,沒有什麼對錯的問題,這些人的心理狀態和思考模式頗符合 David 的性格。
David 辭去教職以後,不得已來到他女兒 Lucy 經營的農場。Lucy 的生活方式和他截然不同,他只想把這裡當做過渡的地方,調養一下疲憊的身心。沒想到戲劇化的事又發生了:三個黑人強行闖入他們家,不但搶劫、傷人,更對女兒性侵害。是可忍孰不可忍,David 一心一意想討回公道,要他的女兒離開農場傷心地到歐洲去另起爐灶,遠離恐懼與暴力。沒想到女兒不但不肯離去,甚至當她發現自己因為性侵害受孕之後,仍然堅持把孩子生下來繼續在南非的土地上生活。
Lucy 為什麼做出這樣違反常情的決定,故事裡面並沒有深奧的理論,但我們可以間接得出答案。Lucy 一再明言或暗示 David 讓她自己決定要如何做,因為 David 沒有辦法理解他的女兒在想什麼。過去多年的鄉村草根生活體驗使這個白人女孩和父親產生莫大的差距以至於在 David 眼中正確的後續動作,都被 Lucy 所拒絕。Lucy 在暴力事件發生之後當然受到創傷,身體心理都遭受折磨,但是她的種種做法 -- 首先不提出性侵害指控,然後不追究一位嫌犯,隱瞞並決心要生下因性侵害而受孕的小孩,甚至考慮接受原來幫她照顧農場的黑人農夫 Petrus 的結婚請求 -- 都是基於她對這塊土地的情感,她相信如果要雙腳踏在南非的土地上,只能以在地的方法來解決問題。而 David 卻是從西方人的角度出發,認為女兒簡直愚昧到了極點,就像他聽到 Petrus 有意娶她的女兒感到不可思議一樣:'Explain to me what you mean. No, wait, rather don't explain. This is not something I want to hear. This is not how we do things.' We: he is on the point of saying, We Westerners.
對 Lucy 來說,逃避、維持現狀都不是辦法,她準備接受 Petrus 的婚約要求,把土地過戶給他,Petrus 有責任保護 Lucy 的小孩,而條件是 Lucy 仍保有房屋的自主權。David 說:「多麼羞愧。殷殷期望,而今落得如此」。Lucy 回答說:「是的,我知道是很羞愧。但也許這是重新開始的好地方。也許我必須學習接受。一無所有,從零開始….」。
「像狗一樣嗎?」
「對,像狗一樣。」(p. 205)
理性卻疏離的父親,受傷卻踏實的女兒,世代之間面對歷史轉折的裂解與縫合,簡約到只要兩個主角就可以傳達。
故事的結尾發生在 Bev Sahw 的動物診所裡,David 住在女兒家裡的時候,曾經在這裡當義工,負責把安樂死以後的動物放進屍袋中,然後運到別的地方火化。這次他本來想救一隻小狗避免牠被處死,但他最後還是把牠帶出狗籠準備讓 Bev Shaw 執行安樂死手術,Bev Shaw 問他說:我以為你會讓牠多活一個禮拜呢?
「你放棄牠了嗎?」
「對,我放棄了。」(p. 220)
在這樣的象徵場景之下,南非白人政權垮台的淒涼、痛楚與無可挽回也只要兩句話就穿透了。
其實,故事完結的方式正總結出這本英文版短短 220 頁小說最大的特色:使用精簡有力的文字、前後呼應的佈局,作者出人意外地以外科手術冷靜精巧的方式來處理複雜糾葛的題材。如果讀者能夠再回想起小說起始的第一句話 -- For a man of his age, fifty-two, divorced, he has, to his mind, solved the problem of sex rather well. -- 應該也會同意柯慈的文字魅力就像他編織的故事一樣從開始就讓人著迷。
- Sep 14 Tue 2004 09:46
豐富的象徵、巧妙的隱喻:推柯慈的小說《屈辱》
close
全站熱搜
留言列表
發表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