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戲法

這篇翻譯的短文原本刊登在「朝日新聞」每週六出刊的 Be on Saturday 專輯。B 是 Business 的縮寫，E 是 Entertainment 的縮寫。在 E 這一部分有一個子題叫「こどばの旅人」，每週由一位作者撰寫世界各地的文化之旅。除了正文以外，還附有「出典」的簡介以及旅遊的資訊 -- 去看什麼、吃什麼、去之前該讀些什麼。我對長江三峽嚮往已久，卻從沒有機會親自體驗，只能在紙上神遊。

原作者的職稱和名字是「中國總局長 五十川倫義」。
有興趣的人可以參考： http://be.asahi.com/20040710/W21/0001.html

迄今不變的「龍魂」

長江又稱「龍江」，孕育出中國數千年來無數光彩奪目的故事。

詩人李白也因為捲入唐朝動亂的緣故，在長江的上游三峽一帶留下足跡。為了追尋這些歷史的場景，我特別造訪「早發白帝城」的舞臺 -- 重慶市奉節縣。

西元755年安祿山之亂的緣故，迷戀楊貴妃的唐玄宗被迫逃離長安都。玄宗的兒子永王李璘招兵買馬，李白也加入他的陣營。這時李璘的兄長宣告繼任皇帝，是為肅宗。李璘不聽調度，兄弟旋而對決。李璘兵敗被殺，李白連帶被發配到貴州的夜郎，就在沿長江逆流而上的途中，李白在三峽附近得知自己被大赦的消息。

「白帝城」因為三國志的關係，享有盛名。李白這首從白帝城下長江，抒發返鄉心境的詩，在中國很多書籍中都有記載。

但是，所謂「千里江陵一日還」的千里約五百公里，實際上白帝城距下游的江陵〈今湖北省荊州〉約四百公里，以當時的航行技術來說，很難在一日之間抵達，李白這首詩一方面強調水流的湍急，一方面是表達輕快行船、喜不自勝的心情。

一個如該詩一樣的清晨，我從奉節搭船出港仰望白帝城。由於下雨的關係，沒看到朝霞。

更有甚者，長江的樣子也變了。大約在一百六十公里的下游正在興建世界規模最大的三峽大壩，結果長江的水位上升了數十公尺。江面擴大，流速也減緩。

中國人說：三峽已經今非昔比。

鄉土史家彭炳先生說：李白心繫長江下游的妻子，歸心似箭，所以有「千里江陵一日還」的詩句，同時期李白另有詩名「南流夜郎寄內」，思妻之情，躍然紙上。

另外還有一種說法，李白下長江途中為復職而汲汲奔走，再見到妻子已經是一年以後的事。再過兩年，李白過世，中國一大詩人波瀾壯闊的故事終告落幕。

城鎮沉沒，詩留千古

我漫步在半個城鎮已經泡在水裏的奉節市舊市區。

奉節市位於白帝城以西約六公里。去年六月三峽大壩開始蓄水以後，標高135 米以下的地方已經沒入水中。以往的住戶、商店、政府機關都遷移到在高海拔地區新建的市鎮去了。

還在觀望的人也非得在 2009 年大壩落成的時候遷移不可，屆時長江水位會達到 175 米。此地看到的是貨卡將一家家的家當搬遷的情景。為了避免妨害水路航行，江水淹沒以前，所有的建物都會被先行爆破。

三峽大壩從 1994 年開工。總蓄水量可達 393 億立方米，大壩築成的湖全長約 600 公里，大約是東京到廣島的距離。這之間的城市也好、鄉村也好，全部都將沉入水底。奉節下游的巫山，上游的雲陽、酆都等歷史古城都難逃被水覆蓋的命運，遷居的人口約有 113 萬人。

白帝城所在的山也開始被水浸泡。通往山頂的石階途中有片 175 米的大標示。五年以後水就會上升到此處。到那個時候，山變成了島，要到白帝城來，只有乘船一途。數千年的歷史景緻一夕丕變。

「白帝城」：歷史的縮影

白帝城的由來要上溯到西漢末年。彼時佔據四川的公孫述見此地為大峽谷入口的天然要塞，因此在山上建城。城內有口井，從井口會冒出形狀像龍一樣的白煙，公孫述認為此乃象徵自己成龍的吉兆，自稱白帝，此城遂稱為「白帝城」。

但是，公孫述後敗於後漢光武帝劉秀。村民為他建了個廟，把公孫的雕像放在廟裏。白帝城原本跨越好幾座山，有的變成練兵場什麼的，漸漸的這個廟所在的地方就變成現在的白帝城。

廟裏的公孫述像已毀於明代，取而代之的是劉備漢和諸葛孔明的雕像。

舊城沒入水中，在高處新建的奉節市新市區卻已經是人聲鼎沸。熱鬧的街道上，人車雜沓。

在一個叫做「詩城廣場」的公園裏有許多兒童四處嬉戲。公園裏有李白與杜甫的全身像，也有白居易、蘇軾的半身像。之所以叫做「詩城」也許是因為詩人常駐足其間，留下許多作品的緣故。

現實主義者 杜甫的反戰歌

白帝城以「早發白帝城」一詩聞名，其實杜甫和此地的關係比李白來得深。

根據鄉土史家的說法，杜甫在奉節地方住過一年十個月，寫過四百三十多首的詩，幾乎占了他一生作品的三分之一。杜甫曾經住在白帝城旁邊，直接吟詠白帝城的詩就有八首。

＜白帝＞杜甫　
白帝城中雲出門　白帝城下雨翻盆　高江急峽雷霆鬥　古木蒼藤日月昏　
戎馬不如帰馬逸　千家今有百家存　哀哀寡婦誅求盡　慟哭秋原何處村

當時，四川地區連年戰亂，一般百姓苦不堪言。這首詩是杜甫反映平民悲痛與憤怒的反戰詩歌。
浪漫主義的李白，現實主義的杜甫，各自留下了獨特的「白帝城」作品。兩個人都成為這個地區的瑰寶。

古老的城鎮被長江所吞沒，建築物消失在水中，但是不朽的詩依然流傳。

我們可以說：今天的白帝城變成了詩城，古代的名作傳頌在新的時代。